对话张建德 王家卫是香港电影的“系统性瑕疵”
被影迷戏称为“墨镜王”的王家卫,整天戴着墨镜,以洒脱不羁的拍片方式、酷炫的电影语言而备受关注。
张建德是最早研究香港电影的学者之一,也是最早研究王家卫的学者。在他的专著《王家卫的电影世界》里,张建德认为,王家卫身上体现出一种悖论:他是一名无法跳脱香港电影工业体系的导演——其实王家卫电影与香港“通俗娱乐”的类型化电影一脉相承,但王家卫却喜欢将不同类型的元素杂糅,以非常规的电影风格赢得世界范围内的广泛认可。
他认为,王家卫是香港电影工业的“系统性瑕疵”,这个瑕疵恰恰源自王家卫沉浸多年的香港电影工业——没有商业片导演刘镇伟与王家卫的合作,王家卫就难以通过商业性电影工业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。
王家卫的电影有着浓厚的本土根基,却超越了肤浅的东方刻板印象,被东西方广为接受。他的电影起家于香港电影的通俗娱乐,却又超脱于通俗类型的成规。
“另类电影”的产生
新京报:你是较早研究王家卫的学者,《王家卫的电影世界》的主体部分成形于2005年。当时王家卫的研究者非常少,但如今,王家卫研究在电影研究中已经成为“显学”。这十几年来王家卫研究所取得的进展,和这十几年香港电影发生的变化,会不会改变你当年对王家卫电影的研究和分析?这些年来,你对王家卫电影的观点有什么变化吗?
张建德:这些年,我对王家卫电影的看法没有什么大的变化。然而,如果要我重写一本有关王家卫电影的新书,我可能会对他的电影进行重新组合。我会将他的电影排成两个主要的三部曲。第一个三部曲我称之为“时间三部曲”,包括《阿飞正传》《花样年华》和《2046》;第二个三部曲我称之为“时空三部曲”,包括《重庆森林》《堕落天使》和《春光乍泄》。这样一来,还剩下四部电影不在这两个三部曲里。
我会将这四部电影放进更为开放的框架中进行考察。《旺角卡门》可能是无法被归类的一部电影,作为处女作,《旺角卡门》并不在王家卫从《阿飞正传》开始所建立的成熟风格范围内。王家卫的美国电影《蓝莓之夜》也自成一派,算是一部“孤儿”电影。之后,还剩下《东邪西毒》和《一代宗师》两部武侠片。这两部电影都跟武侠片有所联系,可以被视为仍在继续的电影序列。王家卫说不定还会再拍一部武侠片,那时候就能形成“武侠三部曲”了。
关于王家卫电影的研究,我没有受到什么人的影响。基本上,我之所以写这本书,是因为我想把我对这位导演的想法整理出来。从我看到《阿飞正传》的那一刻起,王家卫的作品就深深地打动了我。他的电影中对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怀旧,让我很有共鸣,那是我成长的年代,也是我开始喜欢看电影的年代。
王家卫的电影让我想起了从我首次看电影以来的成长岁月:我的青春时光,我当时的生活状况,我在电影院里面度过的时光。那段时间并不是完全快乐的,因为父亲反对我去电影院。对我父亲来说,看电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,他觉得看电影影响了我的学习。
《阿飞正传》这部电影是关于时间的,它让我想起我在电影院里所度过的时光,以及我要如何将这些时光变成有价值的东西。在看完《阿飞正传》之后,我开始认真关注王家卫的电影事业,我决定写一本关于王家卫的书。幸运的是,我很喜欢他在《阿飞正传》后拍的其他电影,这让我写这本书变得更加容易。
新京报:你在书里说,王家卫的电影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审视艺术电影的方式。王家卫的电影太“香港”了,以至于无法被放进欧洲风格的高雅艺术电影谱系中;但是它又过于超凡脱俗,以致很难被指认为“香港”。请问该怎么理解这种区别于欧洲艺术电影和好莱坞通俗电影的“另类电影”?
张建德:王家卫的电影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欧洲艺术电影的东方变体。我认为,事实上,他的电影是非常具有禅宗意味的佛教电影。佛教哲学和宗教元素在他的电影中是相当明显的,它们决定了王家卫电影的风格和美学。例如,无常的观念渗透到他的电影结构当中,因此,我们可以把他的电影看成是无法永久安顿的作品。在整体上,王家卫电影中的这一维度仍没有得到充分研究。由于我在写这本书时对佛教哲学并不太了解,所以我没有在书中真正讨论过这个问题。但是,这将是我今后写关于王家卫的文章时想继续探讨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