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川省东北部有一个被嘉陵江环抱的小城,名叫阆中,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,也是与丽江、平遥、歙县并称的“四小古城”之一。但凡古城都是历史悠远,人文荟萃的,阆中也不例外。“却望城郭如丹青”,这是宋代诗人陆游给阆中留下的著名诗句,说的是城池山环水绕,风景如画;画圣吴道子在画《千里嘉陵图》时,更是叹称阆中一带为“嘉陵第一江山”。好山好水好文章,阆中因此有了不断的文脉、文气与文风。然而,我在阆中行走数日,却更对阆中繁多且独特的饮食兴趣浓厚,这并非吃货本能使然,而是因为当地诸多的文化元素都与饮食密不可分,既体现了民以食为天的“天道”,更是于绿水青山中,显现出丰饶大地奉献出的丰盈的供养,还有充满智慧的人的创造——食,也得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啊!
阆中历史上曾为州府所在地,叫保宁府。所以,出产的酒就叫保宁酒,醋,就叫保宁醋。酒,陆游喝过,赞曰:“阆州斋酿绝芳醇”;醋,则是烹饪必需之佐料,四川就有“离开保宁醋,川菜无客顾”一说,这是“饮”。“食”的东西就多了:张飞牛肉、白糖蒸馍、锭子锅盔、多味油茶……不一而足。
饮食关乎一日三餐,看起来似乎很微观,其实却蕴含宏大的社会意义。除了“民以食为天”的普遍认知,还会让人想起“食安天下”的古训。历朝历代的贤君明主,都把粮食安全视为国家内政外交的基本底线,并作为首要的战略性问题来考量。时至今日,我国仍然划有一条不可逾越的严格的耕地红线,以确保粮食生产,并努力保障国家粮库的库容及正常运转。正如宋人诗曰:“但令仓廪实,邦基赖以坚。”
因此,在阆中我脑子里老是萦绕“保宁”二字。保宁,保一方安宁之意也。保宁,粮食是决定性的因素——军队需要,百姓也需要。阆中气候温和,雨量充沛,光照适度,又有嘉陵江及大大小小的支流纵横全境,乃一块天赐宝地。盛产的优质水稻、小麦、玉米、油菜等,为饮食提供了充足的原料,阆中因此又有“川北粮仓”之美称,迄今仍保存完好的老观镇清代粮仓就是最好的物证。仓廪实而衣食足,于是,才有余粮来烤酒酿醋,才有情志细制出面与饼,才能喂养出肉质鲜嫩的牛,才有了干牛肉、腌牛肉、卤牛肉……完整的食物链条连接着人类与其他物种,也连接起古韵今情。当然,更重要的是维系着人民的丰衣足食,安居乐业。
但凡民众难忘的历史人物,都会把民间疾苦、百姓温饱牵挂于心。所以,阆中的食物,总与一些著名的人物有瓜葛。三国时期蜀汉大将张飞,镇守阆中达七年之久。他为政清明,爱民如子,还鼓励农耕,发展手工艺,既保了一方平安,又让百姓过上好日子。民间有一个传说:有一年阆中大旱,溪河断流,田地龟裂,作物枯焦,眼见得就要颗粒无收。心急如焚的张飞带领士兵四处寻找水源而不得。情急之下,他怒睁环眼,扬起拳头在地面连续捶打三次,捶出一个深深的大坑,有泉水喷涌而出,干涸农田得以灌溉。当地至今还保留捶泉井、捶泉场的小地名。
还有生于阆中的西汉天文学家落下闳,他创制的《太初历》促使了中国历法结构的形成,他发明的观测星象的浑天仪,对后世的张衡、祖冲之产生过直接影响。落下闳其实还是一个接地气的民间历算家(虽然已有一颗小行星以他的名字命名高挂天空),他更看重农业的极端重要性,深知时序、节气对农耕的影响,故而开创性地把二十四节气纳入历法,与春种秋收、夏忙冬闲的农业节奏合拍,施惠于千秋万代的黎民百姓。为了感恩与纪念,阆中就有了一种“节气宴”,即根据每一个节气的特点,烹制相对应的小吃或菜肴,材料都是土生土长的,如“春分笋”“清明花”“芒种梅”“小暑藕”“谷雨茶”“冬至羊”等等。
今天,饮食文化已被发扬光大且内涵丰富了,但阆中之食,依然是凡俗之食、平民之食、小康之食。不是山珍海味,也不是异馔奇肴,不是满汉全席那样的饕餮大餐,也不完全隶属于某个著名菜系,而是地域物产与地域文明的综合体。千年不熄的民间烟火或烹煮或熏烤的饮食,是不能简单以美食二字来指代的,其复合元素传递出的更多是民间滋味,体现的则是民间智慧。民间,正好对应了民本——“民之根本”,也是对“食安天下”的最好诠释。
食安天下,是愿景,也是对粮食的珍视,对自然与生命的敬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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