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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有经历过热闹的人才会感到寂寞。”纪乾坤看看院子里或聚在一起聊天，或背着手独行的老人们，“我很久以前就独自一个人生活，早就习惯了。再说……”

魏炯看看手表：“四点半左右。”

岳筱慧看过去：“红烛志愿者？”

“孟老师，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。”男生把水杯放在窗台上，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刑法学教材，翻至折好的一页，“关于追诉时效的。”

说是书架，其实只是一条搭在床头和床尾之间的漆面木板，上面是一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类书籍，两侧由铁质书立固定。

一时无语。魏炯不知该说些什么，纪乾坤则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，缩在轮椅上不作声。沉默中，轮椅再次来到甬路尽头，魏炯打算原路返回时，纪乾坤开口说道：“推我到门口吧。”

“杀人嘛。”纪乾坤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“多大的事儿——你说是吧？”

纪乾坤思考了一会儿，缓缓点头：“应该是。”

“要小心呀。”岳筱慧笑嘻嘻地说道，“你这样拎进宿舍楼的话，百分百会被舍管阿姨抓住。”

“哈！”孟老师从眼镜上方看着他，揶揄道，“当时没好好学吧？”

魏炯咂咂嘴，真觉得有些口渴了，就道了谢，从抽屉里拿出纸杯，想了想，又把纪乾坤手边的空杯倒满。

“有什么分别吗？”

“哦？”张海生愣了一下，随即把纸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，站起身来，讪讪地说道：“那我忙去了，你们聊，你们聊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哦？”魏炯停下脚步，又继续推着轮椅向前走，“抱歉。”

他转过身子，自下而上地看着魏炯。

“也好，两块钱，不用推来让去的。”纪乾坤也不再坚持，“关于‘追诉时效’的事儿，搞清楚了吗？”

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魏炯的存在，一心要在那本刑法教材里找到某个信息。魏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，不知该干些什么，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那个书架。

然而纪乾坤只看了目录，就把书甩在床上，又把手指向书架。

“黄皮的，那本，厚的。”

“哈哈，当然不是。”纪乾坤大笑起来，“感兴趣而已。”

“您……为什么要搞清楚这个？”魏炯忍不住问道，“您该不会要去参加司法考试吧？”

魏炯被吓了一跳，惊讶地看着纪乾坤。

魏炯扫视一遍，发现纪乾坤的阅读范围比较特别——几乎没有小说类的休闲读物，全是法律、犯罪学以及刑事侦查方面的教材和专著。

“不错。”魏炯端详着杯中金黄色的茶汤，“我不太懂，但是很好喝。”

“会的。”

“我是帮别人买的，没有发票，证明不了金额啊。”

“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，这么方便。”纪乾坤咂咂嘴，“我是跟不上时代了。”

“焦油含量。”老板站起身来，“帮别人带的？”

“不会是假的吧？”

“没有1979年刑法的内容……”纪乾坤突然苦笑了一下，“也是，97年刑法适用了快20年了，谁还会研究这个呢？”

“焦油含量越低，口感越柔和。焦油含量高的，劲儿大。”老板懒得解释太多。

“嗯。二十年过后，认为确有追诉必要的，可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批准后，继续追诉。”

“保真！”老板一挥手，“放心抽，没问题的。”

他还真不知道。魏炯99lib•net心想。

志愿者们三三两两地从魏炯身边挤过，他在人群中摇晃着身体，把背包挎在肩膀上。最后，他对老纪同样报以微笑。

孟老师拔掉U盘，关掉多媒体设备，再抬头时，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。

女孩冲纪乾坤挤出一个微笑，把背包塞进魏炯的怀里：“撤了撤了，大巴车等半天了。”

“肯定有！”纪乾坤脱口而出，声调很高。

“给我吧。”岳筱慧把塑胶购物袋放在那堆购物袋顶端，好奇地从敞开的袋口处看了一眼。

“流浪动物救助站。”岳筱慧眯起眼睛笑，“我喜欢猫猫狗狗什么的。”

“我大三了。”男生抓抓头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您以前教过我的。”

“推我回去吧。”纪乾坤的眼睛里又恢复了温和、平静的神色，“差不多了。”

“您少抽点儿吧。”魏炯忍不住提醒道，“对身体不好。”

他看看腕表，还有大概一小时的时间。魏炯把餐盘送到回收处，步行出了校门。

纪乾坤同样先翻看目录，然后快速打开至某一页，细细研读起来。

魏炯取下那本书，发现正是自己在学校时使用的教材。

“有事吗？”

“嗯？我带着他……出去转转。”

“那怎么办？”

相对于魏炯的胆战心惊，纪乾坤倒是显得心满意足。此刻已经夕阳西下，由于养老院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的缘故，院子里仍然满满地洒下一大片阳光。纪乾坤眯起眼睛注视着金黄色的太阳，大口呼吸着干燥寒冷的空气，表情颇为迷醉。

尽管如此，纪乾坤还是显得挺开心。他在魏炯的帮助下，穿好羽绒大衣，戴了帽子和围巾，在下身又加盖了一条毛毯，暖暖和和地出了门。

“嗯，也行。”魏炯抬头看看张海生，后者叼着烟卷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。

“抱歉，不能帮你拎到宿舍楼了。”

“买了这么多？”

“是啊，社会实践课的内容。”

“如果考虑‘从轻’呢？”

“不是还有最高人民检察院吗？”纪乾坤立刻追问道。

说着话，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大巴车旁。几个围在车旁闲聊的志愿者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。魏炯佯装不见，把购物袋递还给岳筱慧。

一直默不作声的纪乾坤开口了：“算了，就在这里吧。”

“不是，帮一个老……朋友买的。”

张海生还在，坐在椅子上和老纪面对面地吞云吐雾。窗台上的玻璃罐头瓶里漂浮着几个烟头，半罐水呈现出棕黄色。

魏炯点头答应，推着他走上直通养老院正门的甬路。

“是。”

“我没有家人。”纪乾坤干脆利落地回答，“没子女，妻子很早就去世了。”

中年男子退回值班室。魏炯扶着轮椅的推把，站在纪乾坤身后，默默地看着一门之隔的街道。

“放心。”魏炯也笑。

一时间，大家都不说话，或坐或立，默不作声地喝茶。

魏炯的心柔软起来。

纪乾坤微微一笑，并不作答。

“两条吧。”魏炯算了一下，伸手去拿钱包，“开张发票。”

良久，纪乾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